慢城映像
来源:国际慢城   作者:唐爱华

 一条回到故乡的路   

一条绵长蜿蜒的路,很像回到故乡的路。因为,只有这样的曲折环绕,才能衬得上千里迢迢赶赴故乡百转千回的心事。
那么让我们走得慢一点,再慢一点。跟在一只鸡一头牛的身后缓慢行走,不要惊扰它们踱步的姿势与视线。让一切都慢下来,慢过太阳和月亮,慢成一只蚂蚁,沿着露水的路线,缓慢行走在一片叶子上。
这条长达48公里的生态之旅,缓缓向远方延伸。路旁黄色的波斯菊盛开着,锯齿状的叶,单瓣伸展的花,是遗落在记忆中的璀璨的梦。其实,所有的人,所有今天走在这条路上的人,都有恍回记忆的错觉。是的,生于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的我们,心中都有一条这样的山路。在无数个幼年的清晨,背着妈妈缝制的小书包,走在泥土飞扬的土路上,身旁山花盛开,秋天,会结出一颗颗野果。随手摘下一颗,放在贪吃的嘴里,是贫瘠的童年时光中酸酸甜甜的美味。偶尔,几声鸟叫清脆地响起,婉转吟咏。小女生兴之所至,嘬起嘴,回应数声,引来一山鸟鸣,此起彼伏,把晨光叫得五彩斑斓。
记忆中遗失的乡愁,就这样突兀地呈现在了眼前。它躲在大山的皱纹里,古老而安详。
去过许多“魅力小镇”,那些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,在现代化改造的洪流中,山被铲平,树被砍伐,农田被征用。纵横交错的索道、花花绿绿的娱乐设施,被从城市搬到乡村。以往乡村的沉静与忠诚,在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中消失殆尽。一切都成了暂时的,雷同的。它们,承载不了光阴的纪念,负责不了成长的记忆。我们的故乡,流离失所。我们的心,慌乱而浮躁。
可是,至少在这里,在这个僻静的大山里,有这样一个国际性的慢城。你可以安静听风吹树叶,雨打星子。做一个干净的梦。在这里,让我们停住匆忙的脚步,看一看一只蜜蜂与一片花瓣怎样缠绵悱恻,听一听一棵小草与一滴露珠如何生死相许。让我们说出一只白鹭穿过细雨的清晨,它们奔赴何处的约会;一条鲤鱼跳过夕阳中的池塘,它们慨叹何日的成功。
慢下来。让疲惫像落叶一样一片片地下落;让伤口在春天长出大红的花碧绿的叶;让那些走过的路,重新铺上油菜花。
无论日子怎样繁忙,也要保持一只蜗牛的缓慢和镇静。
因为,我们总要记得,我们疾步行走,是为了向幸福出发。

一片记忆的芦苇荡


若有若无的桂花香,将我们引到望玉岛。岛上绿树成荫,丹桂飘香。更远处,是一池碧水,和水畔连绵的芦苇丛。
一直喜欢芦苇。幼年,在水乡长大,家乡的池塘边遍植芦苇。春天,风吹芦苇,芦叶挨挨挤挤,拥作一团。芦苇荡里有鸟窝与蘑菇。每天,夕阳西下的时候,我们一群小伙伴提着小筐钻进芦苇丛中,寻找一窝窝水鸟的蛋。然后,欢喜雀跃,把苇丛压倒一片又一片。
芦苇清香。时值初秋,湖畔的芦苇,已然丰满。芦苇吐穗,白色的蕊夹着淡淡的猩红。秋风吹拂,芦苇丛合着湖水窸窣絮语。一片波动的浩荡中泛起点点腥白。远望像一幅宁静幽长的水墨画,内敛却张扬着柔韧的本性。
一只水鸟在一根芦苇的顶梢“喳喳”地叫着,芦苇颤悠悠的摇摆着。我安静走进芦苇丛,苇叶稍稍泛黄,有着阳光过后沉稳的绿意。它轻轻拂过我的脸,也拂过我执芦花于书桌前的所有青葱岁月。那些求学的日子,我是寂寞且清苦的。《解剖学》、《生化学》、《统计学》,一本本,一摞摞,堆在书案上,是枯燥而不得不往前走的学医路。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学校的操场尽头有一方小池塘,池塘边有一片小小的芦苇丛。春天,它绽绿;秋天,它开花。我会采摘一支支芦花,插在空药瓶里,像一团团白色的云,更像一片片无望的乡愁。陪着我,几多寒暑,一路前行,走着寻找知识的路。
“思想形成人的伟大。人不过是一根芦苇,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。”但一个人,如果拥有信念,走自己的路,定能迎来自己的山花烂漫;一个乡村,如果拥有理想,建设自己的家,也会成为人间天堂。
“绿色崛起”“宜居城市”,摒弃快速的工业化改造,拒绝沉痛的化学品污染。保持传统社区的生活与节奏,建设可持续发展的家园。其间,没有每一根芦苇看似柔软实则强韧的坚持,我们无法走到今天。而那种平凡的芦苇在柔弱中蕴含的无穷韧性,那种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坚定,如同可悲可叹可亲可敬的桠溪人民一样,默默守着这座碧绿的山,这脉轻盈的水,种植殷切希望,收获坦然的幸福。
戴望舒说:“故乡的芦花开的时候/旅人的鞋跟粘着征泥。”
我说:“在远离世俗的淡泊中,芦花以瘦骨挑亮生命的诗意,芦花以微笑将野地的清苦缩成沉默,独自守候平凡中的高贵。”
从故乡的芦苇荡到眼前的芦苇丛,中间,只隔了一步的距离。


一棵守望的柿子树


正午的时候,我们来到了大山村。原本阴沉的天,透出一丝明亮的光,像静静的瀑布砸向路面,砸向大树,溅起的光斑雨点一样洒了一地。
一棵柿子树,长在一间小屋的背后。因为是秋天,属于柿树的季节,我们一眼就看到了它。叶子已经落尽,只有许多个晶莹的果实挂在枝头。阳光里,天蓝得透明,几片白云,轻轻游走。这棵柿树,晶光四射,似乎那一枚枚的果实是太阳的结晶。因为只有明亮的阳光,才能凝结成这般奇异优美的形状。才能让这棵树,有着一树辉煌。
风安静下来。这棵柿树,落尽繁叶,一派沉静的样子。宛如树下举杆摘柿的老人。这个老人,伴着这棵树,应是有了许多年月。它从何处迁来,有着怎样的飓风雷霆?怎样的春风清露?他都一一明白。正如这棵树,长在他家屋后,看他如何牙牙学语,长大成人,再垂垂老矣。其间的心酸苦痛,它都了然于心。
我走近老人,听他无牙的口中叨叨絮语。从小生长在这个古老的山村,出外打工几年,还是想念这大山里的家,又回来了。然后,就老了。
“孩子们呢?”
“孩子们,前几年出去打工,我怎么劝都不行。”
“现在呢?”
“回了,回来了。养螃蟹、种竹林、栽茶叶,一家人,都在一起。”
“收入怎样?”
“不错。无污染的生态农业,有奔头啊!”
    老人咧着无牙的嘴,呵呵地笑了。
柿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,有些铿锵的声音。也是笑声吧?只有清脆地笑,才有银子般的声音。
这棵粗壮古老的树,像一个智慧的长者。它不动声色地站立着。可是,它的心里装着这个乡村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它的根系与其它老树的根系紧密牵连,成了这个村庄内在的底蕴。它看着一代代人如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匆匆离开这个闭塞的古村落,村庄逐渐衰落、颓败,心生凄楚。又看着他们因了新的经济发展模式的改变,重新返回故土,开发出新的农村活力,满怀喜悦。
我轻轻抚摸着这棵老树。它也无声地看着我。柿子,在春天是暗绿的花朵,在夏天是一颗颗小小的被叶片遮挡的青果,只到秋天来了,它的金色才漫天归流,凝成这样一捧盈硕丰满的果实。因为守候,因为等待,才拥有这样鲜艳的华彩。那些满树红彤彤、亮闪闪的柿子,它们只是果实吗?不,它们不仅仅是果实。那是宇宙天地的心,是关于生长、繁衍、丰收、护佑的仁慈的心。
站立成了这个村庄的树,就成了这个村庄永远的守候者与佑护者。也许,因了这样的守望,你才脱胎换骨,结出一树阳光,升华成希望的传递。熠熠生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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