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山里来
来源:国际慢城   作者:陈岩松

   秋季薄阴天气的一个早晨,我离开一个城赶向另一个“城”,一个山的“城”。

    经夜的残梦还留在脑中,但我情感的触须早已抵达,这——冥冥中的恋约之地啊!且让我作一次陶渊明式的“怀良辰以孤往”吧。

        出淳城三十里,穿双牌石而过,插上红旗路,就进了“国际慢城”的“生态之旅”。车随路引,人随车至,地势渐行渐高,且起伏跌宕,这情形正合我意,一任自己向东、向东,直往深里去。薄雾裹挟着青草、稻香的气味扑面而来。风是悄悄地过来的,贴在稻浪的沿上,像一个暧昧的浅笑被心捉住。一个早起的老农,倚杖而立,在一个水泥沟渠边,张开四颗牙的嘴在笑,皱纹里满是沧桑的安祥。远处村落里隐隐传来一二声狗吠,仿佛也夹杂着人类的咳嗽声。天光亮了些许,不知何时,东天的雾霭中蓦地跳出了一个白瓷盘样的太阳,软软的,似觉无热度,而你的心却温温的。前面有一高坡,村落披挂南北,道路中分东去,紧骑几步上得坡去,顺势滑下时,我不禁惊诧于我的发现了:前面陡然立着的不就是那几个山峦么?那山绿得发暗,规规正正的,像儿时母亲过节做的糯米团子,只是上面缺少了那一点红。一路而去,触目皆为新鲜,一切适人心怀,不觉骑行已至大半路程,蓦然间,四野开朗,天地间呈现出一条白亮亮的水泥山路直达山脚,山呢,一扇一扇地,屏风似的排着,似乎少了谁都不行!

        平生喜山不喜水,大抵是我生在水乡的缘故吧,逛山的味道实在比逛湖好,每至一地,总要遍寻山踪,且偏爱独行,无论崇山峻岭还是乡野山包,都要云游一番,有时还自制绑腿一副,苦行僧般浪迹荒野山林、古刹废寺之中,身心放纵到极致,间或一路高歌,抑或走兽行状,声色犬 马,无可顾及。

        此地并无高山大川,寻常山包触目皆是。它们各踞一隅,又遥相呼应,间杂阡陌田亩,波浪形摊了开去,又常缀以繁花点点,宁静中缀饰几分活泼。茅山、天目余脉在此而合,太湖、长江水系于斯两分,近年又戴“国际慢城”桂冠,人气骤升,声名雀起。大凡人以地传,地以人传,千百年来,此地未出武官骁将、文人墨客,倒有香火日盛的张巡庙,胡滢古树,可它们均无法言说更多物事,那南城遗址,大官塘、遮军山这些古战场的代名词,却是生灵涂炭的代价换来的,哪能眉飞色舞大论特论。但无可否认,这里历史悠久,民风淳厚,并非荒洪蛮夷之地,仅芮姓一族就绵延于此三千年。此地空气优良,水质滋润,长年生产五谷,一路行来,玉米、花生、黄豆、水稻、棉花、向日葵、山芋等散见路边田头,田园之生命蕴涵让吾辈叹为观止。

        终于到了大山村。

        首先见识的,是大山村的“翠”。房前庭后,皆绿成一片,连小塘与人家也连成翠碧的一块了。大团大团的竹林和马尾松,这里一簇,那里一篷,由着它们的性子去长、去疯!粉墙灰瓦的乡村民居只能从它们的胳肢窝里挤出来,失去了惯常的主导地位。在这里,你只管闭着眼目去嗅,清香的松油味顿时让你的脸面有了享受舒畅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 大山村因为衬着一座大山,此村也就约定俗成地叫上“大山村”了。这样的称呼听起来,妥贴,从容,斯文,也自然。

        村前有水塘一二,妩媚小鱼穿游水草间,长腿鹭鸶常来等下嘴机会。有风偷偷地过来,小心翼翼的,起先它只是做了一点形态上的转换,附着于塘埂上骄傲独步的草鸡的纤纤腿毛上,等待生灵的毛孔去感知它的到来。头顶上白杨叶片的“沙沙”声愈演愈烈时,才知起风了。风中的白杨叶片最是好看,眨闪眨闪的,一如无数银片在跳跃,又如少女的眸子在顾盼。塘里多螺,隐在塘泥间隙中,随了水面波纹的不断变化,身形忽大忽小,位置忽左忽右,我忍耐不住性子伸手去捉弄,却弄湿了袖管。乃至捉起,此物遍体绿毛,如施粉黛,与餐桌上常见的“五香螺蛳”大相径庭,不免一笑。又有菱角于塘面上飘来,疑心黑黑的躯壳里总有鲜嫩的菱肉可吃,便咬开,却涩水四溢,苦不堪言,不免又笑。塘边有一枣树,枝如黑炭,也是百年物件,风吹枣落,引来蚂蚁无数,川流作业。树上剩枣不多,却也馋人,跳将取之,食之清甜,又复取之,再甜,最后取之,手指流血,不免三笑。古老的桂树飘着金黄色的香气,从金风拂着的一泓秋水上飘过来,吹皱了羊铃的梦。大山村,我期待着的,毕竟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 如果大山村是山间的一位佳人,那么村前的水塘就是她的一对流转有情的美眸,而一路之隔的大山祠堂就是她的神经中枢了。大山祠堂存世已六百余年,历为大山村芮姓宗祠,早年虽屡经兵灾火劫,其中的几根楠木柱子却保存完好,通体透发着褐黑厚重的历史沧桑感,这里成了芮氏子孙们唯一的精神皈依点。轻轻的,轻轻的移步入内,好怕打搅堂内护佑大山村的芮氏先祖们,身心刹时得到片刻的松驰,堂外松涛阵阵,这里静谧肃穆,每一个现代的颤音都无法成为此处空气中的音符。水车、纺车、几个专注绣鞋的村妇,静和思成了唯一的主题!论规模,大山祠堂比不上我见过的任何一座祠堂,旧时乡村大户的居家之所也比它强许多,金碧辉煌、气宇非凡与它搭不上任何边缘。可它是大山祠堂,是二百余户芮氏子孙们的先祖栖息之所,是维系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的众多大山村民的托萌之圣殿啊!拂去房柱窗棂间的片片尘埃,沉下压迫心头的林林总总,我成了初入人间、未谙世事的粉红婴儿,面对这位古朴拙真的大山村的“长髯老者”,真想扑过去,玩一场人间至真的童叟游戏!

        回想我等俗胎凡夫,年方四十华发苍然,逼仄于城镇一隅,每天呼吸着汽车尾气,匆匆行走于熙熙攘攘间,营营于庸常忙碌中,生活的点点趣味就此消隐而不自知了。此地的塘水,上纳山溪,下泄良田,并无血吸虫、三聚青胺;此地村夫,夏可看云卷云舒,冬可集聚墙根,拢袖晒阳,上下古今,无所不谈,谈论者眉飞色舞,附和者笑意盈盈,并无自负纷争之声,大抵是一个“乐”字所为!诚如《浮生六记》所言:“君画我绣,以为持酒之需,布衣菜饭,可乐终身。”

        从大山的南坡缓缓而下,穿村而过,可达村前那棵古树,到此,如同踏在南边小山的尾巴上。如有野游的余兴余力,尽可走过山塘的裙裾边,取步于垄田杂树中,寻找可有可无、若隐若现的林中幽道,去小山探寻未知的人间仙境,了结一笔沉重的宿债。村后庭院中人的脚,又像踩在村前人家的屋顶上。山居房屋,典型苏南建筑,错而不乱,白墙灰瓦,二层或三层不等,一切皆由家中实力决定。屋前有小院,皆用竹篱笆围成,果树数棵,散落院落四周,有桃、桔、枣、板栗、无花果等,更有柿树多多,枝头叶片尽落,仅剩熟透之物红艳欲滴,引了馋嘴黑鸟来啄。村人也不轰赶,任其自生自灭。树下鸡、鸭、猫、狗各行其乐,追逐串游;但见没了牙的老人手捧稻谷等物,嘴中喃喃有语,似若在呼鸡喝狗。这里的丝瓜不生在藤架,却长在树枝梢头,瓜儿分布均匀,悬挂而下,如缀绿色长灯。稍大一点的庭院,此时却做了晒场,有黄豆、花生、玉米、向日葵,铺排其中,接受阳光。或可见到家中主妇抡了连篙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,“啪、啪”声与塘边传来的槌衣声此起彼伏,遥相呼应,连篙声粗糙,槌衣声脆厚,各各在收获的秋空中碰撞,抖落出村人认真而执着的生存态度,似乎让我又回到久远的故乡的遗梦中。

        大山村人,现今也兴“农家乐”。随便进去,即为座上宾,可下棋打牌,品茗赏景;又有幽篁小园,竹木凉亭,可供小憩休闲。饿了,叫上一声,酒菜片刻即至,或可独自小酌,或可排宴大庆,主随客便,尽无拘泥。蓝布小袄、腰细腚柔女子款款而来,姗姗而去,来回传菜上酒,决无差错。在这里,所有的忧愁都被遗忘。渗透在木格窗棂之中的烟火气,会瞬间使你消融在一片平和与超然之中。

       我于这个秋日的午后,登临村后的大山顶。雾早已隐去,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艳阳下的清明河山。洋溢着挡不住的喜悦,我似乎听到了大山深处某种野性的呼唤,出于对宁静的渴望,我沿阶而上了。路旁,蚂蚱飞溅着灰褐的光点,蟋蟀调皮起细碎的声音。山顶离我越来越近了,延续行进的记忆里复苏着凌霄的激情。山峦、炊烟、蜂蝶、青蜓……一切似乎都灵动有致,感应地召唤你登上精神家园的至高点。呵,还有专奉太阳的太阳花,她于世默默,天下无闻,微风徐来,动中有静,好似少女回眸。是的,野菊花没有她豪放,指甲花没有她轻柔,我多想摘几朵制成五彩的书签寄给梦中的情人,好在她远嫁的前夜索取有泪的蜜吻!

       登临山顶,胜景无限。我的目光如爱抚的手指从常绿柏树的顶上伸过去,从南飞的雁群中伸过去,从阡陌高下的金黄色田亩上伸过去,落在大山村。

       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……

      辛卯年的九月十四,寒露的第三天,我沉醉于大山村后的大山顶,是为记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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